作家黄菊和她的奇人朋友们

2020-07-31 11:45:48

2017年12月,大理,“猫猫果儿”学校小学阶段的孩子们有一门课程是改装汽车。他们在老师的带领下,用一个学期的时间拆掉一辆报废汽车并进行改造。/被访者提供


她发现了这个时代藏匿在江湖上的各种奇人异事,也许,庙堂和江湖,只在一念之间。


黄菊,作家、旅人,她在长江的一条支流边长大,从小就对一个地方的风土和一个人身上的风土性生出浓厚兴趣。


黄菊记得,自己大三下学期确定考研——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,也有了心仪的导师,于是开始读相关的书。


明人王士性的《广志绎》所记述的云南风土,让她感觉“遥远、陌生如异国”,最心动的则是写大理那段:“点苍山西峙,高千丈,抱百二十里如弛弓,危岫入云,段氏表以为中岳。山有一十九峰,峰峰积雪,至五月不消,而山麓茶花与桃李烂漫而开……”


在路上的黄菊。/被访者提供


毕业旅行,黄菊第一站就去了大理,那是2004年的事。16年过去,她仍清晰记得那次旅行的所有细节。那是倏雨倏晴的雨季,黄菊住在人民路的四季客栈,骑自行车去洱海边,坐轮船去南诏风情岛,在崇圣寺三塔看晚霞,再赶回客栈看月色。


“回到都市会很恍惚,我真的有过这么一趟旅行吗?不是放任逍遥,而是真的对文化、自然有所探索。”这些年,一直在行走的黄菊走访了很多地图上都没有路径的偏远之地,听到几百位奇人的故事。


她将这些见闻结集成书,《荒野志》《寻隐记》《仿佛若有光》先后出版。这些故事,来自洱海西岸的苍山、古城、喜洲、银桥,也来自印度、尼泊尔、太平洋山脊小路……


黄菊发现,这个时代的各种奇人异事藏匿于江湖。


也许,庙堂和江湖,只在一念之间。



大家能否相处,

不是看财富头衔和社会关系,

只是因为“你是你”


在大理,黄菊不止一次采访过旅行作家许崧。


许崧是杭州人。年轻时,他在杭州爬过几十座山,每次都是一个人爬。有时看到岔路,就顺着走下去,他说那时心里会无比清净,“偶尔遇见一两个人,感觉还在宋朝”。


多年前,许崧和太太开车去新疆玩,回程路上遇到暴风雪。车子打滑,一下子冲到路边,还好有惊无险。经过这件事情,两人觉得是共度了生死的伴侣。


2010年,为了找个便宜的地方写作,许崧和太太在大理长住。到大理的前三年,在人民路上,许崧会到处点头,因为总有人招呼他喝茶。包括他在内,大家都是这里坐坐、那里聊聊,感觉整条路都是自己的主场、自己的会客厅。


来到大理后,日本人上条辽太郎开始用自然农法种田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/被访者提供


许崧和黄菊说,在大理,一个桌子上吃饭的人,既有亿万富豪也有赤贫青年,社会形态呈现惊人的扁平化。大家能否相处,不是看财富头衔和社会关系,只是因为“你是你”。


许崧认为,大理社区的价值观核心是“生活”。大理古城的居民们自发成立了机车小组、登山小组、帆船小组、看鸟小组、织毛衣小组……千奇百怪、无奇不有。而来了大理,他才知道骑摩托车这么好玩。某年春节,来自五湖四海的作家、导演、小老板甚至做了大理版本的话剧《茶馆》,公映现场来了500多位乡亲……


通过拜访许崧和他的朋友们,黄菊发现,这是以生活为根本的一群人。就像许崧说的:“当一家人搬来大理,这个举动基本就可以判断为他与一般的世俗价值观决裂了。不然,他会留在北上广。大理社区的本底,就是不物质。”


只有在“二傻”这个状态,

才能读到儿童内在的想法


许崧的女儿月亮正在朋友陈钢开的“猫猫果儿”学校上小学。


“猫猫果儿”学校一年有春夏秋冬四个学期,以及对应的四个假期,每年上课9个月,每月收费两三千元。从2011年筹建至今,“猫猫果儿”学校有幼儿园和小学两部分,分别位于苍山脚下、田间坝子上。


陈钢给黄菊讲了一件多年前的小事:有一天,一个嬉皮士来敲门,他打开门发现人是不熟的,但牵了条狗,“我们家那个谁想你们家那个谁了”。原来两家的狗是好朋友,门外的狗哧溜一下进了院子,那人也就进来喝茶了。


在陈钢看来,在大理,人与人的关系是缓慢地、一点一点地建立起来的。而大理某种程度上也住着很多“妖魔鬼怪”,如果有一些奇怪的活动,居民们就会碰到一起,社区关系进而变成凝聚力。


陈钢说,在大理可以把所有身份都扔掉。“我们曾经有两年时间什么都没有做,就是去市场买菜回来做饭,每天在院子里吃饭。朋友们都知道,来我这院子里随时有东西吃。我们当时生了两个煤球炉子,为了让炉子不灭,永远有锅汤煲在上面。”


陈钢和妻子三三刚来大理时,人民路上和洋人街上人都不多。当时他们还没有彻底下决心移居,经常不在大理,怕忘带家里钥匙,干脆配上六把,散落在各个朋友手里。朋友们知道他们平时不在,空着也是空着,经常住在他们家。


“猫猫果儿”学校里,用游戏看见独一无二的人物。/被访者提供


做学校后,陈钢对老师们的培训要求就两个字:“二傻”。“二”是情绪通畅,“二傻”的状态其实是探究。陈钢说,“如果一切都先有答案,那你一定会出错”。


在他看来,只有保持“二傻”这个状态,才能读到儿童内在的想法。“如果不是‘二傻’,就只是盲目输出:我要给你一个东西、一个理念。如果是‘二傻’,就会想:我为什么要给你这个东西?我给你的又是什么东西?”



没有打坐的时候,

也要有打坐的味道


今年62岁的独立艺术家沈见华是上海人。2008年,他和家人从上海迁居到大理双廊洱海边,2014年又从洱海边迁至火山村。


2018年,导演张杨,同时也是沈见华双廊时的邻居、朋友,以沈家和周边环境为原型,拍摄了纪录片《火山》《大理的声音》。为此,黄菊采访了沈见华和张杨。



沈见华的创作一直与《心经》有关,比如《羊屎心经》《蚕心经》。除了创作,他在家里经常什么都不做,只是打坐。


很多朋友想学,他说:“打坐是私人的事情,起坐和落坐要打通,生活中,没有打坐的时候也要有打坐的味道。我更关注不打坐的时候,是不是有打坐的那个腔调——安静、宽容、反省。要知道,人生很短,有更宽广的东西值得追寻。如果你能身体力行,这样去说话、做事,那就是打坐打好了,否则,打坐就只是一个仪式。”


大理洱海东岸火山村,艺术家沈见华的家是一个九进中式庭院,松梅竹菊,四季常青。/被访者提供


黄菊走访的人中,也有其他人常常打坐。


台湾剧团优人神鼓的团员们,除了下山演出,平日都在台北的老泉山上修行——打坐、打鼓、劳作。《勇者之剑》是音乐总监黄志群在打坐期间的亲身感悟,讲述一位勇者寻求真理的过程。黄志群用临济宗的四句偈语切分章节:一棒如金刚王宝剑,一棒如拨草寻蛇,一棒如踞地狮子吼,一棒不作一棒用。


黄志群曾在印度的恒河边遇到一位云游僧,晚上他们聊天:“他问我有没有打坐过,我说有,以前练完拳,回到家会坐一二十分钟才睡觉。他说你对打坐的见解怎样,我答不出来,只能说打坐完身体很暖和,觉得世界很宁静。”


云游僧听完,拿起桌上的一碗糖说:“你说的打坐只是在糖壳子外面绕圈,还没吃到里面的糖。打坐就是24小时活在当下——没有过去,没有现在,没有未来,真实的片刻仅在当下。一个片刻接着一个片刻出现,同时一个片刻也接着一个片刻逝去,抓也抓不住。每个片刻都将成为过去,过去的不会再来,而我们认为的未来,只不过是过去的投射。”


对于打坐这件事,黄菊得到的感悟是:“坐在这个地方一动不动,去关注自己的身心,可能会返璞归真。当你的眼睛不停往外追寻,追寻鲜为人知的风景以及无人所知的故事,都是向外探索,最终都需要眼光往回收,向内探索。”


画家沈见华。/被访者提供


沈见华的女儿莺莺不到20岁,从2014年举家上山开始,她就放弃了学校教育。父亲每天教一些文化课程,母亲秋秋与她共同研究做饭和烘焙。莺莺在很小的时候就说自己的梦想是开一家餐厅,这个小小的理想得到了全家人的支持。


莺莺每周有个“一周一桌”的晚餐邀约。沈见华说,女儿自小就喜欢吃,5岁开始帮妈妈筛面粉,8岁时第一次做出戚风蛋糕,如今会做的美食越来越多。在山上,莺莺每天读书、练字、研究美食。


沈见华说,他一直觉得,“真正的吃货,是挑剔自己的手作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越来越好吃……”


沈见华也认为,一家人住在一起是最好的教育,因为教育不是文本,不是语言,而是身教。


正如《论语》所言:“行有余力,则以学文。”




沿路行走,直到自己变成道路


通过采访这些奇人,黄菊看到了“聚光灯之外的世界”。他们不在乎是否被关注,甚至要逃离那种关注——这些人的数量不少,而且他们过得很精彩、很自在。


比如热衷于观察夜行动物的张瑜,生活上不拘小节,跟人极少交流,但在大自然中整个人便容光焕发,“他会分析松鼠颜值的排名”。


黄菊还连续几年采访过张诺娅——20多岁的她用数月时间独自穿越太平洋山脊,在这期间,遵照“极简主义”的做法,不用任何化妆品,防晒霜也不用,就这么素颜走了几万里。


走过很多地方、拜访过许多江湖奇人之后,黄菊的感悟是:“没有什么眼前和远方之分,如果你的视力足够好,在当下也能发现远方。反之,在远方也看不到什么。如果远行,就好好享受远方;如果不能远行,就探索眼前的世界,向内探究自己。在日常之美中,‘吟游当下’。”


在人工智能发达、节奏越来越快的当下,那些坚持用身体重返自然的自然之子,常常使黄菊想起赫尔佐格关于徒步行走的“信条”:“如今的人类已经疏离于最基本的东西很久了,那就是游牧式的生活:徒步行走。世界之大,它的深度和广度,只有那些用脚走路的人,才体会得到。”


黄菊也相信并践行,沿路行走,直到自己变成道路。


来源:新周刊

编辑:Don

责编:唐台 何继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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